……
就在真一心思百轉之際,山能寺主持圓海緩緩步入殿中,望見已然被警方制服而頹然跪伏於地的同行,先是念了句佛,然後不禁發出感慨:
「空覺禪師,即使沒有白毫,藥師如來佛像的價值已經足夠你整飭修繕玉龍寺了,何苦貪多務得,非要取白毫不可,而落入彀中呢?」
真一回過神來,聞言嘆了口氣,悠悠答道:
「他一個人變賣佛像當然足夠,可他還有同夥要分贓,剩下的錢就不足以讓他保住玉龍寺了。」
圓海主持古井無波的臉龐流露出一絲遺憾神色,嘆息著說道:
「還是昔日之惡因,釀成了今日之惡果啊。」
殿內杳杳無聲,空餘嘆息聲裊裊。在真一眼中,此時的圓海主持形雖佝僂,但氣質卻宛如佛光普照一般,一時之間不禁讓人心有所悟。於是真一試探著問了一句:
「圓海主持,您之前堅持不報警是因為已經知道了犯人的身份,想要成全他的願望?」
圓海主持啞然失笑,目視這位年少聰慧卻愛究根問底的少年,緩緩搖頭說道:
「我哪有這種本事。在智慧上我恐怕難及小施主之萬一,只不過多了些人生經驗罷了。小施主著相了,何苦事事皆欲追尋原因呢?須知世間一切不過空虛,往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抱歉我是位唯物主義者。幾次三番聽到這充滿唯心色彩的佛教偈語,真一不由在心中默默吐槽。
但外表上真一卻爽朗地笑道:「所以我是方外人士,只能在俗世打滾了。尋找真相、破解謎題、尋根問底,這正是我的樂趣所在。」
在圓海主持走近后,跪伏的犯人空覺彷彿不堪太陽照射一般,完全不敢抬頭。之前暴戾瘋狂的情緒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愧疚與懺悔。
而在真一與圓海交談過後,他忽然抬頭,聲音嘶啞著說道:
「一人做事一人當,偷佛像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執行的也是我一個人。我對不住圓海主持,對不住山能寺,只能以死謝罪…」
真一猛地打了個激靈,轉身死死地盯着空覺,心中湧起不妙的感覺。
「可惜我的玉龍寺終歸要荒廢了……」
空覺的聲音中多了種別樣的悲涼感,就像是窮途末路的將軍發出了最後的感嘆。說完這句話后,他的身體便軟軟癱倒,面孔中浮現出極其痛苦的表情。
「不好!」真一果斷上前,指揮着手足無措的左右警員扒開空覺的嘴巴,只見一團白色顆粒狀粉末在他口中湧出,苦杏仁味瞬間撲鼻而來。
是氰化物!真一一瞬間就意識到了情況的糟糕程度。口服如此大量的氰化物粉末,服用者恐怕4-6秒就會出現呼吸困難,2-3分鐘心臟就會停止跳動,這在醫學上被稱為閃電性猝死。
該死,他把氰化物毒藥藏在嘴裏避開了搜查。一旦事有不諧,就咬破毒藥的外壁自殺。我居然漏過了嘴巴沒有檢查!
此時,空覺渾身抽搐,胸口劇烈起伏,本能地想要呼吸,但周圍的空氣卻彷彿被抽走了一般,怎麼也喘不上氣。
漸漸地,他的氣息變得微弱無比,神志徹底昏迷下來,全身的肌肉也開始鬆弛。
儘管真一與平次當即吩咐警員叫了救護車,但任誰都知道,這種情形大羅神仙也無法挽回了。
在場的刑警與寺僧都被如此震撼的場面驚得當場愣住,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后頓時亂作一團。
望着已然平躺不動、雙臉嘴唇都泛起紫色的空覺,真一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自己居然讓嫌疑犯當面自殺成功了。
為什麼呢?總覺得他的整個行徑古怪的很,先是束手就縛,再與警方展開交談,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唯一的犯人,最後服毒自殺。他既然要自殺,為什麼不一開始被擒時就行動呢?就算為了攬罪責於一身從而包庇隊友,也沒必要拖這麼久吧?
真一驀然醒悟,大聲疾呼道:「快去鞍馬山玉龍寺,恐怕他的同夥還在裏面!」
平次也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空覺的用意,他恐怕是與同夥約定行動成功后,在玉龍寺相聚。被擒后他深知會被山能寺的僧人識破身份,因此他要拖延警方前往玉龍寺搜查的時間,以保證同夥的安全撤離。
但真一那渺小微弱的聲音完全混雜在了嘈雜的現場之中,根本就無人注意。
無奈之下,真一隻得通過手機聯繫了京都府警的最高長官業平堂兄,簡潔快速地告知了對方現場狀況,藤原業平當即答應派更高級別的警官前往現場指揮。
之後,真一勉強擠到了空覺身旁,想要查看他的情況如何。然而他已經徹底停止了呼吸,只有那一雙流露出痛苦不甘的眼睛依然圓瞪着,但瞳孔已然渙散,失去了光彩。
真一默默地蹲下身子,拂過空覺的面龐,將他的雙眼合上。這一刻,真一緊緊咬着牙關,心頭湧起了一股憋悶、悲傷還有憤怒的情緒。
屋漏偏逢連夜雨,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殿內因犯人突然自裁而混亂不堪之時,殿外又傳來幾聲焦急驚慌的喊叫:
「白毫,白毫不見了!」
什麼?這怎麼可能?這聲消息傳來,就像被突如其來的隕石砸到一般,真一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成了一堆亂麻。
放在後堂大殿佛舍內被空覺拿起的自然是贗品,真白毫被提前放置到西廂隱蔽的禪房之中,有一隊刑警牢牢把守。在空覺已然被擒的情況下,誰還能在重重埋伏之下,盜走白毫呢?
……
在警界更高層的警官到達后,指揮中樞再度穩定,現場的刑警被分為三隊:一隊立即前往鞍馬山玉龍寺搜捕其他犯人;一隊負責押運空覺屍體;另一隊留在山能寺調查白毫丟失的具體情形。
很快,留在現場的警員便在東廂的廁所內發現了被抹布捂住嘴巴的小笠原巡查部長,他的外衣長褲則被人掛在了門上。
據他交待,他剛一進到山能寺,就被人迷暈綁在了廁所的坐便上,醒來后他百般掙扎也出不來,嘴巴被捂住也無法發聲警示。直到二十多分鐘前,他被扒掉的外衣外褲被放回了廁所外門上。但他從始至終沒有看到迷暈他的人的身影,更別說長相和體型了。
聽到這番彙報后,真一心中翻過了驚濤駭浪:
既然小笠原巡查部長一開始就被迷暈綁在了廁所里,那他之前接觸並交談過的小笠原警官又是誰!? 她這一生都想擺脫任人凌辱的命運,她以為老天爺叫她穿越是讓她有所作為,可誰知道老天爺只給了她重活一世的命,卻沒給她過好日子!
來到這個世界她也想平淡的過一輩子,可是所有人對她都只有惡意!
她愛的人死了,她恨!
恨死了這個男人,如果沒本事活着保護她,為什麼要來撩撥她?
他死就死,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不是天煞孤星也不是她剋死的人,可男人一死就全成了她的錯,所以她才想要做女皇改變着一切!
只要她做了皇帝,就不會有人再小看他隨意欺負她,她也能讓所有女子不再生活在那樣的痛苦之下,可是這一切都毀了。
她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錯了什麼,只是她與顏長歡走了不同的路而已,只是沒想到她敗的那麼快那麼慘烈,所有的謀划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全部結束了。
她和薛樊被將士們圍繞着送往密牢,她腳步頹唐,有些凌亂,整個人蒼白的好像一具被抽了血的乾屍。
出來之後見到站在一旁的顏長歡,她打扮的還是那麼好看,只是左肩被她所傷,如今淌著血。
薛靈雎忽然停了下來,顏長歡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顏長歡,我在地獄等着你。」
顏長歡錯身想讓開她,聽見這句話瞳孔一縮,抬頭看她,卻見她陰笑着已經被押送離開了。
顏長歡閉上眼睛微微的有些發抖,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薛越和秦晞幾人已經走出了金殿。
她想上前去與他們說話,可剛走出一步,忽然覺得頭暈目眩眼前閃現出許多小星星來,然後再也沒有了直覺。
……
京都城和皇城大多已經被接管了,也算是安定了下來。
薛靈雎瘋了,在密牢裏一會兒唱着打漁哥,一會兒對着空氣說着柔情蜜意,喊着什麼『榮郎』,等到有人過去她就跪在地上磕頭說她錯了,可是過一會兒又說自己是皇帝,是大周的天子。
薛樊想靠近她也被她像是逃命一般躲開。
就在一天夜裏,她她把她的衣裳撕成了布條接在一起編了一條長長的繩索,綁在房樑上,上吊自盡了。
薛樊也在那一晚撞牆而亡。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無不說一句痛快,尤其是被他們欺壓久了的朝臣們,還恨不得對着屍體吐兩口唾沫才罷休。
要不是薛越秘密處置的兩人,說不定那些官員還想上來鞭屍。
蘇子辛也終於在花娘的幫助下找到了壓在酸菜罈子地下的玉璽和傳位昭書。
當冒着酸菜味兒的玉璽和詔書被薛越那在手中的時候,朝臣們再也無話可說,比較是薛越把他們從薛靈雎手上救了下來,就算先前這人行為有所不妥,但也不好忘恩負義。
正當朝臣們決定要給薛越辦登基大典的時候,薛越卻忽然說不着急,給朝臣們放了幾天的長假回去休整安頓,而自己也日日陪伴在顏長歡身邊。
顏長歡自從那次暈倒之後就一直沒有醒過來,薛越就把她帶回了王府之中,每日都要靠知秋熬些雞湯強行灌下去維持生命。
薛越急的把所有太醫還有京都城裏的大夫都叫來給她挨個診治,可是每一個人來了都是搖頭走的,薛越差點就沒上位就要被人罵昏君了。
有日秦晞和徐正言來看顏長歡的時候,看見一個背着藥箱打扮的跟個秀才一樣的白面小子在外面瞎溜達,時不時的往府里瞧。
徐正言看着眼熟,卻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正打算不管的,誰知道那小子居然激動地朝這邊跑過來,抓住徐正言就喊:「我認得你!你能幫我個忙嗎?」
徐正言眯了眯眼,收回自己的手。
「認得到我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我挨個都要幫啊?」
少年語塞有些慌張的看向秦晞,似乎希望她能幫自己。
然而剛剛經歷一場惡戰,這京都城裏萬一還有餘孽呢?萬一這小子就是餘孽呢?
不免警惕道:「你想做什麼?這裏是王府,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沒迷路,我就是要找王府,我找我姐姐。」
二人疑惑:「你姐姐?誰啊?」
顏樂康笑笑:「我姐姐叫顏長歡,現在是青陽縣主呢!」
秦晞忽然回過神來,似乎想到了什麼。
顏振走哪兒都喜歡帶着這個兒子,所以她倒也見過這小子幾面,只是他為人低調總也讓人記不住,如今忽然說起來倒是有些相似。
「你叫顏樂康?」
顏樂康點頭。
秦晞與徐正言對視一眼,而後對他道:「你跟我們來吧。」
顏樂康立馬激動起來,連背着藥箱的動作都緊了緊,而後連忙跟上他們的腳步進了王府之中。
依棠院中房門外,知秋悶悶不樂的坐在台階上,見到三人才緩緩起身。
秦晞問:「長歡如何?」
知秋還沒說話,那副欲哭的表情就已經說明了情況。
幾人心知肚明,顏長歡不好。
顏樂康皺緊眉頭上前:「我能看看姐姐嗎?」
秦晞看了徐正言一眼,後者上前敲門,不一會兒房門就被打開了,薛越樣子頹廢的出現在三人面前。
面頰消瘦,雙目無神,活脫脫的行屍走肉。
這身衣服好像幾天沒換過了,頭髮也沒整理過,毛毛躁躁的凌亂得很,下巴上的鬍子都能扎死人了。
他開門后連看都沒看是誰就又轉身到顏長歡床邊守着。
秦晞進來的時候都能聞到薛越身上的味道。
徐正言更是捂著鼻子直言不諱道:「你這幾天沒收拾自己了?長歡要是醒過來也要被你熏暈了!」
顏樂康繞過幾人走到床邊,放下藥箱想要伸手去抓顏長歡的手,一隻強勁有力的手猛地將他鎖住。
厲聲道:「你要對長歡做什麼?」
顏樂康吃疼的皺起眉:「我…我想看看姐姐的病情,我學了醫說不定我能有辦法呢。」
薛越忽然一松,對他的態度立馬三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立馬讓開自己的位置,按着他的手到顏長歡的手腕上:「把脈,你快把脈,你有辦法救她,你快救!」 她們很快趕到了墓園,唐幸已經到了。
他全身上下都穿著深沉的黑色,背影有些單薄的立於風中。
他手中捧著花束,沉重的站在墓碑前面。
他聽到腳步聲知道是唐柒柒來了,這才轉身。
轉身的那一刻,看到了譚晚晚。
四目交匯,世界彷彿都安靜了許多。
唐幸只是愣了一下,很快恢復正常,沖著她們揚起了嘴角。
「姐,晚晚姐,你們來了。」
晚晚姐……
一如既往,熟悉的稱呼。
她壓下心頭所有的擔心關切,只是平靜的點點頭。
三人祭拜了長輩,唐柒柒讓唐幸他們先下去,自己有很多話想單獨和媽媽說。
兩人一起下了山,一前一後。
譚晚晚盯著唐幸的身影,以前他喜歡穿乾淨的白色衣服,整個人都沐浴著陽光的氣息,乾淨爽朗純粹。
可現在……似乎都變了。
她有些出神,沒注意腳下,一腳踩空,整個人狼狽的朝前栽去。
好在唐幸反應迅速,一把扶住了譚晚晚。
她整個人落入他的懷中,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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